如果一家养老院，拥有五星级酒店的房间设施，独立的单间和贴心的“管家”，甚至还有一步之遥的餐厅和丰富到眼花缭乱的文体课程，相信每个老人都没有拒绝它的理由。
上海就拥有不少这样的养老机构，在行业内，他们被统称为“养老社区”。换言之，它的本质就是个社区，不同于常规的是，里面的居民全都是老年人。
不过，一旦考虑到价格因素，不少人依然会认为这是养老市场上的“小众产品”。记者从一些入住养老社区的老人口中了解到，入住一个单间的房价目前基本上在一个月1万元左右。如果和周边的房屋租赁市场做对比，确实是贵了不少。
养老社区，有吸引人的卖点，也有让人望而却步的门槛，这是长期存在的一组矛盾。过去，在不少普通消费者的视野里，养老社区并不在考察之列，那被认为是“普通人消费不起”的地方。
然而，变化正在发生。
泰康之家·申园。 吴越摄
为人生“最后一个家”投资
今年79岁的张方就是这样住进目前上海规划入住人数最多的养老社区——泰康之家·申园的。2021年4月，老伴因病离世，操持完老伴的后事后，张方和已在英国定居的子女们同时想到了养老社区。“这可能是缓解我当下情绪，解决我未来养老问题最好的选择。”
张方给自己算了一笔账：按照一个月一万多的租房和生活支出，一年需要准备10多万元。“假设还能活20年，我需要200多万元。”毫不犹豫，张方把自己原先住的房子卖了，用于支持在养老社区的生活。
采访中记者发现，“有闲钱”并不会成为老人们入住养老院的契机，但“突然的独居”会。
也是因为老伴的突然离世，76岁的史美宜迅速入住了泰康之家·申园。社区里大量的老年面孔，以及数不清的日常活动，让史美宜得以更快走出悲伤，融入新环境。因为购买了泰康的保险，房租优惠后折算下来，每个月支付的费用是8300元。
记者向泰康之家·申园的养老管家求证发现，独居人群目前的确是养老社区的主力人群之一。“现在上海老人大多数都不和子女住，如果夫妻中有一位离世了，另一位势必要考虑独自养老的问题。”养老社区所承载的情感疗愈和生活便利的职能，正在成为这一人群的“刚需”。
当然，养老社区里也有相当比例的老人，是夫妻俩双双入住的。72岁的吴金义夫妇就是其中之一。
几年前，吴金义一家还是周围朋友羡慕的对象：女儿女婿的房子就在老夫妻俩房子的一街之隔，一家四口每周都在吴金义家里聚一次，妻子做一顿好吃的。
后来，吴金义做了一次管状腺瘤手术。在家养病期间，他突然就栽倒在地，险些没有醒来。“以前我从来没想过去养老院（养老社区），我觉得这是80岁以后才要考虑的事情。但没想到，身体的能力衰退会这么快，这才开始萌生了住养老院（养老社区）的想法。”
不过这也意味着，要支付每个月的月租和生活费，就要把两个人的退休金全部押上。“我是这么想的，国家给我们发养老金就是让我们用于养老的，如果能有利于身体健康、少生病，少给子女添麻烦，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支持。”
入住后，吴金义遇到一件让他感慨、甚至有些惊讶的事情。“我原以为自己已经是思想开明的老人了，没想到隔壁楼的一对宁夏老夫妻才是真正的意识超前。”
这对宁夏老夫妻是追随子女来做“沪漂父母”的。考虑到要在上海长期生活，一家人也想过买房第一证券，最后测算下来发现，养老社区反而更划算，舒适度也更高。
金秋晨曦老年公寓。 受访者提供
位于宝山区的金秋晨曦老年公寓，如今住着180名活跃老人和200多位需要不同程度照护的老人。老年公寓总经理浦容瑄注意到近年来的几个趋势：“老人对居住空间和环境的要求更高了，宁可多付一些钱，也想独享房间。老人对养老生活的态度变了。他们中的部分人已经把这里当成人生的终点站，进来之前就卖掉了房子。他们想得很清楚，能自理的时候住公寓楼，等身体不行了就住到护理楼。老人对自己更舍得花钱了，对饮食要求高、高频率加餐的老人也变多了。”
其实，养老社区不是个新生事物，只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它是跟保险、理财等投资产品深度绑定的、具有高门槛的养老选择。以至于大多数老百姓对它的认识是——住不起。
最近这两年，北上广各个大城市的养老社区开始普遍性放低门槛、减少约束性条件，记者了解到，一些养老社区仍对购买投资产品的消费者有房租优惠、优先选房等方面的优待，但也允许消费者以每月缴纳房租的形式入住。
目前看来，相当一部分入住养老社区的“居民”已经不是大家刻板认知里有足够消费能力的高收入群体，他们中，有的是卖了原本的房子来住养老社区的，有的押上了夫妻俩全部的退休工资和存款，还有人跟随子女来上海，选择在养老社区里过“沪漂生活”……强消费、弱储蓄的观念，正在一群银发老人身上，完成了从心理层面到行动层面的蜕变。
养老社区里的各种贴心服务
养老社区里到底有什么？
位于浦东新区的上海梧桐人家养老社区，不仅配置了健康活力区、颐养护理区和二级康复医院，还有酒店和配套商业。这里提供多款户型供长者选择，包括一居室、一室两厅、两室一厅、两房两厅、三房两厅，房屋面积从29.5平方米到119.7平方米不等，而且房型方正，户户朝南。
在泰康之家·申园，记者看到，一间50多平方米的一室一厅，房间的设计像一个适老化改造过的酒店式公寓。卫生间、厨房设施、酒店、洗衣机、冰箱、电视一应俱全的基础上，电话机等电子设备都做了字号放大的标识。全屋没有需要跨步的门槛，卫生间内还有淋浴椅、防滑垫、扶手、急救拉环等设施。就连屋内所有的墙角、橱柜，都做了弧形边缘。
适老化卫浴空间。吴越摄
沪上一些养老社区房间的设计，十分贴心。例如，灶台下面镂空处理，方便乘坐轮椅的长者使用。配备低位晾衣架、设有扶手和报警装置的卫生间、中央空调和新风系统，冬季可提供地暖，实现常年恒温。老人入住后，往往每月都会有专人上门打扫房间，还会配置专门的“管家”，身兼健康助理、物业、陪聊等多重身份。
电话机上的加大号字体。 吴越摄
养老社区与一般的小区最大不同，在于这里几乎涵盖了一切衣食住行供给。
泰康之家·申园相关负责人介绍，社区里有各种口味的食堂、馆子，甚至还可以预定宴席。每年除夕的年夜饭几乎都要提前一个月预订，“老人都很享受自己做东，把孩子们请到养老社区里吃一顿的感觉。”
上海梧桐人家则提供自助、点餐、宴席多种就餐形式，每天70余种新鲜食材，还有专门的营养师团队进行食材搭配。
此外，养老社区里一般还有一套“隐形规则”：社区里所有的设施，都要遵循老人优先的原则。如果外来的客人或工作人员，想要在这里的餐饮店消费，都需要等到老人挑选完、结完账，才可以上前。哪怕是乘坐电梯，也需要请老人先上下。
烘焙区，老人购买热情高涨，年轻员工购买必须礼让老人。 吴越摄
老年人最急需的医疗服务，在养老社区也无须担心。住在泰康之家·申园的张方老人介绍，生病可以找服务人员帮忙，而且社区内就有一个二级康复医院方便开药。实在需要去三甲医院就医，出租车起步价就可以到上海第一人民医院松江院区了，还可以使用医保。
上海梧桐人家则配备了二级康复医院——上海太平康复医院，形成医疗、健康、养老、护理相结合，覆盖全生命周期的产业运行闭环。
当然，也有人会提出疑问。每月1万多元，在养老社区里真的够吗？记者了解到，这1万多元费用仅仅是单间的房费，并不包含餐饮、护理等，如果需要入住更大的房间，或者是需要购买照护服务，每月费用会更高。采访中一些老人也表示：“现阶段住还可以承受，将来考虑需要增值服务的话，还是得给自己准备更多的养老金。”
入住平均年龄越来越小
记者从沪上一些养老社区了解到，近年来入住其中的老人呈现越来越年轻化的趋势。也就是说，不需要照顾的独立生活老人数量在增多。
“2016年刚开业的头两年，来考察的以高龄、需要照护的人群为主，现在人群主力已经逐渐从医疗护理的刚需型养老转变为期待活出晚年精彩的享受型养老。今年社区新推出的一栋楼，入住老人平均年龄比9年前开放的第一栋楼平均年龄低了4岁。”泰康之家·申园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
在上海交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章晓懿看来，1955年-1965年出生的老人是“具有新感觉的行动派”。什么叫新感觉？就是他们对自我的认识和对老年生活的认识，不再局限于养老、看病，而是把消费和生活经营的重点放在二次人生规划上，他们重视学习、兴趣，乃至产生了创业、就业的热情，并且是以“行动派”的角色出现，把这些想法落实在行动当中。
“我们需要换一种眼光来观照他们的消费方式和消费兴趣。比如对养老机构来说，传统的养老机构可能更多解决的是一个个托底的问题，面向的是失智失能老人的刚需。当然，现在越来越多的养老院也在提升服务能级，比如推出单人间、双人间等更符合现代老人生活习惯的服务选择。那么消费更高、服务更个性化的养老社区，进入老人们的视线范围，也是时代发展带来的结果。”章晓懿说。
采访中，不少老人也提到了相同的观点。吴金义说，在入住养老社区之前，一个观点说服了他：“一个已经入住的老朋友劝服我，他说我的观念太传统、太陈旧了，不要觉得未来的日子只能为生存活着，要想办法让自己能够享受老年生活。”
地下一层到二层都是老人的活动区。吴越摄
如今，吴金义和老伴每天花费约85元，在养老社区的食堂变着花样吃一日三餐，参与社区组织的各类社团、文体活动，有时女儿想来探望，父母甚至会以“下午有沪剧课、乒乓球社团活动”等为由，劝说女儿换一个时间。在一年的时间里，老伴从过去的81斤体重，涨到99斤，最新的体检结果显示，之前的“三高”指标都已经回落到正常范围。“我们真的体验到享受老年生活带来的全方位改变。”吴金义说。
提升人才储备、制度供给，让行业健康发展
养老社区供需关系发生变化的同时，带来的另一个结果是：这里能够提供给青年人的岗位也越来越多。泰康之家·申园目前有1900多位老年居民，近1000名工作人员，其中，1990年及之后出生的员工占比55%以上。
为了及时给行业输送所需人才，去年，全国范围内首个独立设置养老服务管理本科专业的上海工程技术大学，见证了第一届本科毕业生成为“香饽饽”。教师刘丽婷回忆，当时学校为32名学生设置专场招聘会，30多家养老机构提供了100多个岗位，一个学生同时拿到四五个offer并不稀奇。
今年3月，“抢人大战”毫无意外再次上演。供不应求的局面，直接改变了志愿填报数据。刘丽婷介绍，首批养老服务管理专业第一志愿填报率较低，调剂占比较高，到了2023年，第一志愿填报率已超过120%。养老服务机构也摆出了更具诱惑力的岗位，比如院长、院长助理、养老顾问、养老社区管家等。有的企业还设置了发展计划，邀请在校学生进入工作岗位实习，提前锁定人才。
00后莫德玉就是其中之一。2024年，他从上海工程技术大学养老服务管理专业毕业，入职申园成了一名生活管家。在此之前，他已在岗位上实习了近一年。“社区里独立自主的活力老人较多，我们不是来做贴身照料的护理员，也不是处理行政事务的行政岗位，更多的是和老人们打交道。”莫德玉说，他现在平均每周要上门看望50户老人，和他们拉拉家常，关心他们的身体状况，或者是教老人学习使用智能手机、智能音箱。
从申园一期到二期要过马路，会有专人带老人一起走。 吴越摄
当然，养老社区这种业态要健康健全发展，光有人才支撑还不够。近年来，伴随老年人养老观念的改变、消费能力的增强，社会上新增的养老社区产品也在增加。与此同时，国内多地也偶有出现“养老社区爆雷”“养老公寓跑路”的不法现象，侵害了老年消费者的权益。
松江区民政局相关人士表示，总体上，养老社区这种相对高消费但高品质的养老供给符合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的大背景，也符合促进养老产业发展，发挥市场主体作用，满足社会多层化、多样化、个性化养老服务的需求。但目前针对与地产、金融等相关的养老产品的相关管理办法，还需进一步完善。
有专家认为，正在实施的《上海市养老机构预收费监管办法》明确了养老机构原则上不收取会员费。但对那些与金融产品或者理财产品捆绑的养老供给，还没有明确的监管文件。
目前，上海一些区已经提出，希望这些养老社区、公寓等第一证券，逐步实现金融和养老服务两条线的独立运行。“我们也在依托区金融办相关联席会议，区金融办、区民政局、区市场监管部门等加大信息共享，形成监管合力。同时，会同属地政府，对这一类的养老机构进行红色、黄色、绿色风险提示，采取对应风险预警和监管。我们也期待国家层面出台相应的监管文件，明确各部门职责，推进养老社区规范健康发展。”松江区民政局相关人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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